■敦煌美文
乡愁中的一条狗
■葛昌明
它没有名字,没有人给予它什么称谓,我也一样。因为,它只是一条狗,无姓无名,它只存活于我的记忆当中,没有人知晓它。它毛色黄,我们姑且叫它阿黄吧。
冬天的时候,阿黄出生了。父亲把它抱回屋子里,笸箩里垫些草,把它放在火炉旁,我就围在笸箩边,看它静静地睡着。黄黄的它,毛茸茸的,我的小手轻轻地捋过它的耳,它的背,它还是那样静静地睡着。
屋外下着雪,温暖的屋子里,它静静地呼吸着雪花的芳香,醒来,眼睛眨巴眨巴望着我。伸出一条毛茸茸的小腿搭在我的手上,用它的下巴蹭蹭我的胳膊,分明是想让我抱一抱它。我抱起它,轻轻抚摸它光滑的毛,轻唤“小狗儿”“小狗儿”,它抬起头,那一对清澈晶莹的眸子里,深深地把我的面容洗过。
春天,它跳出了笸箩,敦敦实实,奔跑在院子里,奔跑在田野上。我要上学去了,它便跟着我,任凭我赶,呵斥,它就是不回去。有一次,上课了它“嗖”地一下蹿进教室,卧在我的板凳底下。那天中午一回家,我就拿根木棒狠狠地揍了它一下,从此以后,它不再跟我去学校。但是,每一天,我去上学时,它都脖子伸得长长的；我刚放学,大老远地它就跑来,在我面前兜个圈子,伸个懒腰,蹦蹦跳跳跟着我回家去。
它长大了。
威武挺拔的身子,矫健敏捷的步伐,凶猛勇敢的战斗,使它成为我们那个巷子里的狗王。古老的村庄,养狗究竟是为了什么?若说是看门护家,可在那夜不闭门民风淳朴的小村庄里,显然是多此一举。我想,是为了给宁静的乡村增添些许生机吧!夏天的傍晚,伙伴们三五成群聚集到一块玩耍,各家的狗也紧跟着小主人。有时候,如果玩过火了,有了纠纷,手指一弹,“咻”的一声,狗像利箭一样蹿出,直扑对方。某天夜里,我们前街的孩子与后街的孩子不知为什么发生了混战,混战中,后街的一条大黑狗冲进来了,吓得我们乱成一团,就在那紧张时刻,我“咻”了一声,我们家的阿黄猛然冲了进来,对着黑狗一个猛扑,把黑狗的头紧紧地按在地上,又撕又叫,一摊血流过,黑狗落荒而逃,后街的孩子也落荒而逃。
秋天的时候,我们离开了家乡,拆掉房子,独独剩下一间破败的厨房,拉光所有的东西,独独剩下那条黄狗。人走了,把它遗留在家乡,那儿就像座荒岛,而它就守候在那儿。白天,它出去寻找食物,哪儿有什么吃的?它饿得只剩下一张皮了,晚上,它就蹲在那间厨房门口。我想,在那些夜晚里,它肯定哭泣过,没搬走的人说,那只狗常常在半夜里嚎叫,带着哭声嚎叫。第一次听说这些,我的心一蹦一跳的,格外难受,我对父亲说把它带回来吧!可相距百里,怎么带回来呢?
忘记它吧。
一条狗。一条无名无姓的狗。一条只跟我相处半年的狗,一条永远落在故乡废墟里的狗,替我们固守着那份情深于海的乡愁。
不知过了多久,我偶然听到阿黄被带到奶奶家,这消息令我很兴奋,它不会再忍受饥饿了,不会再忍受寒冷了,它终归有人照管了。过年的时候,我和父亲去奶奶家,老远老远,一条大黄狗朝我奔来,吓得我尖叫起来,但是我错了,是阿黄,我不晓得阿黄是怎么知道我要来了。或许在它的耳朵里永远记录着我的脚步声……而它依然是那么的瘦,瘦得让人不敢想象。
它来。围着我转了一圈,伸起前爪搭到我身上,尾巴使劲地摇着,哦,那清澈晶莹的眸子里,流出了泪水。
所有的思念,所有的怨恨,都随那一行行泪水流下,飞走。这世界,永恒的,善良的,美好的情意,被那点点滴滴的泪水诠释得精彩动人。
阿黄走了。
不知怎么走的,谁也说不清。某一天早上,奶奶唤阿黄,阿黄,好久好久都没唤它回来,一天没回来,两天没回来……人偷走的?阿黄独自跑了?它渐渐被人遗忘了,而我想,它彻底走出了那阴冷寂寞的世界。
来源: 酒泉日报
